天泉證道記
內容介紹
嘉靖六年丁亥(1527)夏,朝廷任命王陽明提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兼督察院左都御史,出征廣西思恩、田州,平定當地少數民族暴亂,陽明時年五十六歲。其兩大弟子,一是錢德洪(緒山),一是王汝中(龍溪),在其出發征討暴亂的前夕,德洪與龍溪對陽明接引學者的教言,發生了爭論,於是一同請問於陽明,請陽明裁決。這一夕在越城(紹興)新建伯府內的天泉橋上回應龍溪和德洪有關四句教的不同看法的對話,其後來成為王門義理論爭的大題目,而此一夕話所作成的記錄,亦記錄了龍溪(是年三十歲)闡發「四無」的奧義,此天泉橋上的證道之有獻即著名的〈天泉證道記〉。此篇文章收錄在《王畿集》、《王龍溪先生全集》、《傳習錄下》,以及陽明《年譜》亦有記載,內容並無太大差異。
天泉證道記記載了龍溪所發的問題,即:陽明「四有」(四句教)與龍溪「四無」的問題。關於陽明的「四句教」此,《王畿集》,卷一,〈天泉證道記〉記載如下:
陽明夫子之學,以良知為宗,每與門人論學,提四句為教法:「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去惡是格物。」學者循此用功,自有所得。
陽明這四句教法,是其揭示德性實踐最內在的義理思路,陽明認為吾人的「心體」(心之體)是至善,它超越了善惡的對待,故首句曰「無善無惡心之體」。其次,心體雖為至善,但是心所發動的意念,則往往受到氣質私欲之影響夾雜而有善有惡,故次句曰「有善有惡意之動」。良知是心體之明覺,能夠知善知惡,因此自然能夠知道意念之善惡,故第三句曰「知善知惡是良知」。良知明覺不但能知善惡,同時在其明覺之照中即已決定了一應當如何之方向,它原本就有一種自發的力量來貫徹實現其價值之方向,以使意念歸於善,並使意之在的物亦得其正,此即末句之「為善去惡是格物」。四句教法是要人從有善惡之意念上下手作修養工夫,而此工夫的根據即在吾人能知善惡之良知,吾人依良知之力量持續作修養工夫,到最後便能使心體恢復本來的至善的狀態,若此,則人之一切行為則無有不善。陽明此「四句教」是很切於道德實踐之工夫。故其弟子錢德洪才會堅持這是師門教法的定本,不可以改動。緖山所言文獻記載如下:
緒山錢子謂:「此是師門教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
關於龍溪的的回應,〈天泉證道記〉之原文如下:
夫子立教隨時,謂之權法,未可執定。體用顯微只是一機,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無善無惡的物。……。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應,其機自不容已,無善可名。惡固本無,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意是心之所發,若是有善有惡之意,則知與物一齊皆有,心亦不可謂之無矣。
龍溪認為陽明四句教法是因時立法,所以是一會因為面對的是不同的人,而有不同的教法的「權法」,雖然陽明認為在道德實踐的本源上並沒有不同,因為「良知」是每個人所天生本有的,但是,由於每個人的天資敏鈍不同,也就是有人能一下子領悟,有的人卻得漸漸修養才能達到工夫圓熟的境界,所以,龍溪認為陽明的「四句教」並非是一究竟的說法,只是因時立法的「權教」。在龍溪,他認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只要一但當下悟入心體,讓無善無惡的心體一下子朗現,讓其儘為吾人生命活動的主宰,那麼,此時的「意」、「知」與」物」都會和心體一樣是純善的。一但達到此至善化境,則在純粹至善心體作主下,對於一切皆能神感神應,此時的活動即是自然地流行活動,也就是在沒有感覺到是在為善,即生命活動完善是至善無惡的化境。但是,如果說由「心體」所發的「意」是有善有惡,那麼,知與物也會有善有惡,若此,心也就不可能謂之無善惡,即四句教首句的「無善無惡心之體」。所以,龍溪才會說陽明之四句教是一「權法」,還不是一究竟的說法。
而關於龍溪的回應,錢緒山則說:「若是,是壞師門教法,非善學也。」此即指出緒山無法同意龍溪對於他們老師四句教的評論,也無法同意龍溪對於其「四無」的說法。而關於緒山對此的說法,《傳習錄下》的記載如下:
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 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工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
緒山認為人有「習心」,即後天受到外在物質影響所產生的「習染之心」,此是使人在意念上會有善惡之別的來源,因此,吾人需要透過修養工夫來對治此「習心」,以恢復吾人至善的心體(在「心學」的其理架構下,「心體」即「性體」),因此,吾人是需要有工夫來對治產生惡的根源的。
由於二人的所見不同,且無法達成共識,於是請陽明裁決。關於陽明的說法,〈天泉證道記〉記載如下:
夫子曰:「正要二子有此一問。吾教法原有此兩種: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惡心體,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一了百當,即本體便是工夫,易簡直截,更無剩欠,頓悟之學也。中根以下之人,未嘗悟得本體,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須用為善去惡工夫,隨處對治,做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於無,復還本體,及其成功一也。……。汝中所見,是接上根人教法;德洪所見,是接中根以下人教法。汝中所見,我久欲發,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病,故含蓄到今。……今既已說破,亦是天機該發泄時,豈容復秘?
陽明基本上是同時肯定這兩種教法,認為分別適用於上根人與中根以下的人。上根之人的氣稟清明,少有習染之心,只欠一悟,故教之以四無說,做他頓時悟得無善無惡的心體。心體當下朗現,則心意知物皆入至善之化境,便不用對治的工夫。即陽明所謂的「本體即工夫」。但是,由於中下根之人習染較多,須多用工夫修養以對治,所以教之四有之說,以做其作為善去惡的工夫,一旦工夫熟了,自然能回復至善的心體。這是由「工夫復本體」。由於四無說是對上根人說的教法,無法以之對中下根之人教之同樣的教法,因為中下根人需要漸漸入悟,他們並無法像上根人一樣頓悟,若只以「四無」教人,而不是針對根器不同的的施教,則有可能使從學的人捨難(漸漸入悟以復至善心體較為費力)求易(頓時悟得至善心體),而此即是陽明所謂的躐等的弊病。在最後,陽明作了一總結的說法,〈天泉證道記〉記載如下: ……。但吾人凡心未了,雖已得悟,不妨隨時用漸修工夫。不如此,不足以超凡入聖,所謂上乘兼修中下也。汝中此意,正好保任,不宜輕以示人,概而言之,反成漏泄。德洪卻須進此一格,始為玄通。德洪資性沈毅,汝中資性明朗,故其所得,亦各因其所近。若能互想取益,使吾教法上下皆通,始為善學耳。 陽明認為由於吾人始終為一凡人,終究還是會有凡心動時,即便已有所領悟,還是有受此凡心影響的可能,因此,漸修的工夫還是隨時需要的,吾人須時時的修養自己,使自己在視聽言動之間都能不受凡心的影響,生命中的一切活動皆能是善的,此是一兼修的工夫,如果都能做到此,則吾人便能入聖人之境。由上一段引文陽明說:「汝中所說,是接上根人教法。」與此段引文陽明所說:「汝中資性明朗」實可見龍溪卻實是一天資聰明、穎悟絕倫、思力敏銳的人。從「天泉證道」龍溪揭示其「四無說」之後,他以後的講學、論學的活動,主要是解釋、豐富與發展此一學說,因此,了解天泉證道與四無說,有助於吾人對於龍溪其他學術思想的了解。
撰稿人:賴柯助